當朱嘯虎在撤離具身智能企業的時候，有大把的投資人正抱著fear of missing out的心態入場。技術發展需要時間，“對于那些真正有競爭力、真正有生態卡位能力的細分頭部公司，泡沫最大的時候還沒有到來”。

“我經常開玩笑說，現在是個人形機器人就會翻跟頭，但商業化在哪里？”

近日，金沙江創投管理合伙人朱嘯虎的話激起了具身智能界的千層浪，市場、資本、人才極速涌入后帶來的泡沫又被重新提起。泡沫何時破裂、破裂后帶來的資本危機是否會在短期上演、企業是否又會經歷“一夜過冬”的極限場景？帶著這些問題，記者采訪了產業端、資本端、市場端等多位具身智能的參與者。

技術發展需要時間，部分資本又選擇快進快出，行業的分歧逐漸顯現。截至3月26日，IT桔子數據顯示，我國具身智能領域已經發生了42起投融資事件，投資金額達到42.21億元，國資機構和阿里、騰訊等大廠紛紛下場。

不過，技術瓶頸與資本熱錢的“合謀”催生行業泡沫，商業化路徑懸而未決之下，泡沫破裂幾乎已經確定會發生在可以預見的未來，裸泳的人或許很快就會浮出水面。

有人退出，有人害怕錯過

具身智能的一級市場或許正在發生一些微妙的變化。

如朱嘯虎所說，金沙江創投正在退出過去幾年投過的一些早期具身智能項目。第一財經記者梳理發現，金沙江創投投資的機器人企業包括松延動力、星海圖、瑆爝機器人。瑆爝機器人是金沙江創投于去年年底投資的天使輪項目。

根據星海圖發布的聲明，金沙江創投在2023年11月參加了星海圖的天使輪，并在去年5月提出了股權退資訴求，星海圖也在去年9月協助金沙江創投完成了股權投資退出。松延動力則在微信視頻號中發布了一條機器人行走的視頻，并在視頻中配文“無懼雜音，繼續前進”。

商業化不清晰，是朱嘯虎給出的主要退出理由之一。需要強調的一點是，朱嘯虎的投資邏輯之一是“反共識”，也就是“買在分歧，賣在一致”。如他所說，“現在共識高度集中，是有退出機會的”，當他在退出一些人形機器人企業的時候，某種行業共識也正在形成。

星海圖聯合創始人、清華大學交叉信息研究院助理教授許華哲向第一財經記者透露，2025年以來，星海圖收到的TS（Term Sheet，投資條款書）數量很多，體感上覺得融資比去年更熱。“去年也很熱，大部分人都在看，都在考慮，很多投資人會抱著‘我再想想、我再考慮考慮’的心態。但今年，大部分投資人都抱著fomo（fear of missing out，害怕錯失）的心情，告訴我們‘我不想了，你也別想了，來吧’。”

今年2月，星海圖官宣完成了A輪融資，由螞蟻集團領投，高瓴創投（GL Ventures）、IDG資本、北京機器人產業基金、百度風投、同歌創投等跟投，融資總額接近3億元。IT桔子數據顯示，今年前兩個月，中國人形機器人開發商獲得了近20億元的新資金，累計20筆交易，高于去年同期4筆交易獲得的12億元人民幣。

“如果投資人沒有投到自己認為的頭部項目，覺得手里的項目跑不出來，想找機會把手里沒有潛力的項目進行退出，這是很正常的商業行為。”SevenUp Capital創始人趙楠告訴第一財經記者，目前國內的智能機器人領域還剛剛起步，對于那些真正有競爭力、真正有生態卡位能力的細分頭部公司，泡沫最大的時候還沒有到來。

技術瓶頸、資本熱情“合謀”泡沫

機器人的想象空間為具身智能的泡沫提供了合理的空間。技術的瓶頸、一級市場和二級市場的關注，以及市場預期和現實進展之間存在的溝壑，合謀了具身智能領域的泡沫。

從技術角度上來看，VLA（Vision-Language-Action，視覺語言動作模型）是現階段具身智能領域技術的核心。從各個廠商的表現來看，VLA在實際應用中已經“演化”了多個不同的版本。

3月10日，智元機器人推出了具身通用基座大模型Vision-ViLLA，其核心由多模態大模型（VLM）與混合專家系統（MoE）構成。2月20日，Figure AI 發布了Helix模型，是一個通過雙層解耦架構，對人形機器人上半身輸出連續控制的VLA模型。今年1月，銀河通用也發布了端到端具身抓取基礎大模型 GraspVLA。

作為當前具身智能領域的技術高地，VLA是現階段具身智能技術的“突破性看點”。許華哲告訴記者，一個VLA模型應該具備幾個特點，包括長時序的動作執行能力，能跟隨帶有描述性的語言指令，靈巧性較高的同時，由同一個模型直出完成所有任務，而非靠多個模型。“VLA還應該具備一定的泛化性，但從目前的技術狀況來看，它的泛化性和模仿學習相比沒有特別明顯的優勢。”

一位人形機器人企業高管告訴第一財經記者，企業需要VLA模型的概念來爭取曝光度和融資、展示先進性。“取一個高大上的名字也很重要。”層出不窮的概念背后，藏在機器人企業剪輯的“花招”里。有拍攝機器人宣傳片的業內從業者向記者表示，部分機器人企業展示出的VLA視頻存在明顯的剪輯、掉幀痕跡。

行業技術普遍尚未成熟，這也恰恰是行業泡沫形成的原因之一。一位美元基金背景的投資人告訴第一財經記者，對于具身智能來說，現在幾乎所有的入局者從規模和生態上來看，與傳統的“大廠”還有一定距離。“我們在AI等領域已經反復看到了這件事情，所謂的大廠很難做出一些突破性、顛覆性的技術創新，往往是小團隊做出成果，大廠再通過投資、收購，或是挖角復制的形式來對創新成果進行工業化鋪設。”

“對于我們來說，保持技術的先進性，拉長這個時間是很重要的。”許華哲說，當技術演進至成熟，花錢就能找到做這個技術的人，錢就會變得很重要。“但對于現在的機器人來說，還沒有到這個階段。”

圖片來源：星海圖供圖

泡沫破裂后，行業沉淀仍有價值

對于那些看過、經歷過互聯網、智能駕駛投資泡沫的企業而言，融資幾乎是一種本能的應對反應。“我們還是希望在股權稀釋沒有那么夸張的情況下，多多益善地融資。”許華哲透露，星海圖的大部分聯合創始人都有過自動駕駛周期的經驗，“大家看到過一些明星公司幾乎是一夜之間就過冬了。所以我們還是選擇在風吹過來的時候廣積糧草，但我們不會大手大腳地花錢。”

“投資的本質就是非共識。”行行AI董事長、順福資本管理創始人李明順向第一財經記者表示，短期內就能看到商業結果的項目也有可能是天花板不夠高。“一些短期看不到商業模式具體方向的投資，是對創新生態的激勵。”

資本逐利無可厚非。“任何一個新興領域崛起的時候都會伴隨資本泡沫，因為風險資金本身就會追逐有潛力的科技浪潮。”趙楠說，在過去二十年的時間中，幾乎每兩年都會涌現出一些在當時看上去很有潛力的方向，“創業本身的成功率并不高，風險資金賺的就是高賠率減去失敗率之后的錢，每一次新興領域的出現和每一輪科技革命就伴隨著高賠率的機會”。

至于所謂的商業化路線不明晰，睿甄創新CEO羅茜告訴第一財經記者，當前行業里存在一批懂技術也有理想的創始人在探索機器人商業化的不同路徑，也有一些只想拿熱錢的“混子”在起浪。“人形機器人對于市場來說還是一個有些超前的產品設計，商業化是必須的，要靠‘硬’的現金流穿越周期，光靠資本輸血走不通”。

泡沫的破裂則是必然的規律，而泡沫破裂之后，行業會開始一輪新的分化。許華哲判斷也許1-2年之后，具身智能的泡沫就會消失一部分。“到那個時候，一些企業可能會消失或被收購，人才也會被存活下來的企業吸收，行業逐步歸攏之下，會逐漸產生頭部效應。”

但對于機器人來說，泡沫消失之后，仍然會有東西沉淀下來。機器人是軟件和硬件技術的耦合體，當產品已經開始探索在車企、商場等場景進行探索的時候，行業的效率也會有進一步的迭代。

正如眾擎機器人CEO趙同陽在朋友圈說的那樣，人形機器人目前的發展階段類比人類，可能還只是一個嬰兒，技術的發展依舊需要時間。

“上一代自動化設備頭部公司的市值在百億美元級別，而具備AI自主學習能力的人形機器人、四足機器人，我認為估值潛力會是上一代自動化設備公司的5-10倍。”趙楠說，在工業4.0的浪潮里，以庫卡這樣的自動化設備為代表，從公司成立到產品大規模被采用花了很多年的時間。具身智能領域的商業化困境，會在一個相對長的周期里找到答案。